要真的努力哦

[楼诚]食粮(19)

【18】


我在写什么我不知道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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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诚在床上躺下去,雨意蔓进屋子,被面生凉,而里面又是暖的,交出一种昏沉的气味。窗外零散有了人声,细密又嘈杂,他睡睡醒醒地磨蹭一会儿,还是坐起来。他觉得自己不该是这么个松弛的状态,烟缸安危未卜,他也没能坐上那辆逃亡的火车,昨晚上种种一切的个中缘由他并不清楚,只是信任明楼。大哥知道他是青瓷了,那大哥又是谁?

 

变故发生得太快,又结束得太快,一口气还没喘顺,就急风骤雨地过去了。明楼手段妥帖,思虑细密,他在他手下简直是个小猫崽,乳臭未干还偏要来挥舞爪牙。想到这儿他有点愤恨,不知是愤恨明楼还当他是孩子,还是愤恨自己仍然像个孩子。但无奈时间是跨不过的,至于学识阅历,不知道能不能有补回来的一天。他伸手去拧台灯,瞥见明楼那边的书,一堆经济学专著里混了本《Les Nourritures terrestres》,人间食粮。明诚翻开扉页,上面铅笔写了两个花体字母,“M.C”。

 

曼春。

 

明诚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,按下了心里想把字擦掉的冲动。

 

 

明楼是午饭前回来的,雨势已经减弱,只留些淅淅沥沥的余意,但水汽浸得他眉目温和,也终于有些寻常的疲倦浮上来。明诚帮他脱马甲的时候摸到他身上潮湿,立马去厨房把煮的姜汤盛出来,不看明楼表情,只自顾着端给他。他也知道自己是小心过了,但那样的血色之后,总得让他做点什么来弥补。明楼没拒绝,就着碗口喝了,剩下小半碗被他递到明诚手上,还有一句“热,慢点喝”。于是明诚也懂了,他要他不要慌。姜汤一口一口咽下去,心也真的静下来。

 

“去做饭吧。”

 

“好。”

 

 

那个下午,明楼把桩桩件件都讲给他听,唯独略去有关自己的诸多细节,明诚拐着弯想问,都被迂回避开。他知道自己的许多同志都死在了那辆火车上,知道寇荣虽死,余孽未了,知道贵婉开始重新安排撤离线路,知道他一直通过瓶子联系的上级“眼镜蛇”,是明楼。原来明楼从不只是个书生,所谋的也不仅仅是实业救国。有大能者担大任,他所以为的象牙塔里的大哥,原来早就走在了悬崖边上。

 

“黑暗不会吞并我,而光明会使我消失。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想在这条路上看到你。我宁愿你去前线上战场,一样容易死,但至少留个清名。”*

 

“肮脏的事总得有人做,”明诚认真地看着他,“我不想你一个人来做。”

 

“要革命就不能心软。也不能轻信。包括我。”

 

“那大哥以后可不要再骗我。”没说出来的话是,反正我总会信你的。

 

明楼朝他笑笑,“得亏是让你跟着我。”

 

 

其实外面的局势已经很紧张,交通站几乎全军覆没,寇荣的余党还在活动,他们可能已经见过明诚的脸,也同样不会犹豫对着明楼扣下扳机。信息传递只能以更隐秘的方式进行,明楼傍晚接了电话,用的德文,明诚只看懂他蹙起的眉峰,手抚不平。他还远不到可以分摊他的忧虑的地位,所以歉意和自愤就愈加严重。明楼只把手按在他肩头,仍然厚实有力而温暖。

 

 

明诚在晚上翻完了《双城记》,端端正正在自己本子上誊写了开头,他一生里最好的年代,却是整个中国最坏的年代。明楼靠着窗不知道在想什么,他不去扰他。碗碟洗了,衣服晾了,澡也洗过,终于无事可做。他重新抽出那本《人间食粮》,封面连同扉页一起翻过去,引言最后一句讲,“但愿这本书能给你教益,使你对自己比对它更感兴趣,进而对其他一切比你自己更感兴趣。”

 

他看了一眼明楼。明楼没有看他。

 

 

书被他翻了两页,心不在焉的,又是法文,弯弯曲曲绕在他脑子里,只能用手指比量着才读得下去。明楼点了根烟,但没抽,味道大半散到窗外,只很浅的一些飘到床前来。他在这样的气息里背了一段话,音调醇厚,大提琴一样优雅而稳重。明诚的视线也停在那一节,页边一样是铅笔的两个花体字母,M.C。

 

“我很想给你一种别人未曾给过你的快乐,这种快乐我本人倒是拥有,但不知如何给你。我希望与你交谈比谁都更亲切,我希望在夜晚这样的时刻到你身边:你翻开又合上一本书,要从每本书里寻找更多的启示,你还在期待,你自觉热情难以撑持而要转化为忧伤。我只为你写作,只为这种时刻写作,我希望写出这样一本书:你从中看不到任何思想、任何个人激情,只以为看到你本人热情的迸溅。”

 

后一句话他没有说。明诚的指尖悬在那里,身体僵硬。

“我希望接近你,希望你爱我。”

 

他抬眼望着他,在自己轰然的心跳声里叫了一句,“大哥。”

 

 

只是明楼并没有看他,兀自沉默下去,许久之后才重新开口,“组织决定继续送你去莫斯科。从水路走,到伏龙芝的军事通讯联络学校。归期不定。”

 

记忆里明楼说话少有如此无奈又迟疑的时候,明诚几乎忽略话的内容,忍不住去揣测这软弱与留恋的缘由,并着那将说未说的一句话,像鸦片,蛊惑他也折磨他。但命令又是清楚而无可回转的,这场暂时延迟的离别终被提上日程,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蔽又多了一层,莫斯科茫茫风雪,与巴黎玫瑰色的天空。他回想着那些细枝末节的喜悦,以及茫然无来处的失望,回想他在他楼下望过的那盏灯,回想他冲他开出的那一枪。更遥远的时光里他仰望他的背影,到现在他选择站在他身后,原因和结果悬在舌尖,不敢说。

 

可如果他们之间终有孽障,也只能由他来担负。

 

 

明诚严肃近乎刻板地回答了个“是”字,像他每次面对贵婉,清晰不容越线的上下级关系,换来明楼一个轻微的点头。他听见自己心里浪涌呼啸的海潮声,时间地点人物所有一切都不对,可天高地远的恐惧和年少轻狂的莽撞慑住他,终于把那句话问出去。

 

“是曼春,还是明诚?”

 

 

明楼终于看向他,他一向懂得那双眼里的情绪,暗晦的目光,明晃晃的是欲望。他的眼睛明白地告诉他,这次他们又走在同一条路上。

 

可话里却是泾渭分明。

 

“阿诚你记住,除了革命,你不需要服从任何人。你做任何一件事,原因只能,也必须是你愿意。”

 

他从不逼他。

话已经挑得半明,他让他自己来做选择。


Tbc.


*化用鲁迅 “黑暗又会吞并我,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”


《人间食粮》原句引自罗国林的译本,略加改动。


伏龙芝军事学院是在莫斯科,但好像看别的文都说在列宁格勒,今天查到的列宁格勒是圣彼得堡……按莫斯科写的【。


终于点了个题【。人间食粮里这段话是我写这篇文的最初鸡血啊……

然而稀里糊涂的,想说的感觉完全没写明白【。


【20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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